金秋野

2014-03-15

建筑评论,在中国建筑界罕有人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自我折磨的差事。不仅因为从事这一行业需要深厚的学养、扎实的文字功夫,而且需要敏锐的眼光和深入骨髓的批判力。但更为重要的,作为评论家,在我看来,更需要的是一种担当,一种忍耐,一种良知,一种舍我其谁的信念。金秋野正是这样的践行者,近两年来,在大众媒体上,在《读书》杂志上,在众多专业媒体上,不断发声,或以当头棒喝,或以循循善诱;或月旦人物,或指摘事件。但不管何种文风,其评论都根植于当代中国城市规划和建筑实践的现状,在其中融入其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借用他本人的话说:“以专业知识来揭穿谎言,唤起大众对环境的关注和讨论,以良知稀释欲望,激浊扬清,树立信念——建筑评论的第一任务就是收拾人心。”

 

人物介绍

    金秋野,1975年生,辽宁沈阳人。清华大学博士。现为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学术方向:建筑评论;当代建筑理论;城市宗教空间。立足当代中国现实,为建筑评论注入深度的人文思考。五年来,在各类专业刊物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出版专著2部。常年为《读书》、《文艺研究》等杂志撰稿,在专业领域之外培养了一个关注建筑思想问题的读者群。为《Domus中文》、《北京规划建设》等专业刊物主持建筑评论专栏。潜心从事建筑理论文献翻译,5年来完成《密斯评传》、《光辉城市》、《机器与隐喻的诗学》、《城镇空间》、《透明性》及《阿尔瓦•阿尔托作品全集》等16部专著的翻译工作。2011年发起并主持《当代中国建筑思想评论》系列丛书的编撰,将在2012年年底推出第一辑。

    近三年建筑评论主要关注的方向有:现代性反思和建筑诗学,如《我们的城市,和他们的》、《地上的乐园》、《光辉城市和理想国》等;当代建造与文人传统,如《论王澍》、《何处望神州》、《小品建筑的独得之秘》等;当代建筑思想问题,如《库哈斯嘲弄了谁》、《不可迷信库哈斯》、《建筑批评的心智——中国与世界》、《无梦又十年》等;传统、父权和文化传承,如《第三条道路》、《艾未未的仇父情结》、《全民大师》等;当代建筑教育问题,如《来自火星的设计课》、《我的设计形式的来源》等。

    金秋野的评论文章直接面对当代中国环境和社会问题,呼唤建筑领域的文化独立意识和创新精神,呼唤中国建筑缺失的精神高度。在痛惜人文情怀和家园意识缺失的同时,满怀信心,激浊扬清,为鼓舞属于当代中国的空间语言和设计思想而努力。近两年的文章直接针对中国建筑界三大危机:语言危机,即具有独立思考强度的设计语言的匮乏和家园想象的缺失;环境危机,即城市化过程中城乡割裂和自然风物的破坏;以及信念危机,即对自身文化身份的怀疑和随之而来历史虚无感,进行深刻的批评,并指出这一系列危机背后潜藏的文明冲突,即传统中国在接纳西方现代物质文明之后产生的种种不良反应。这些文章深具历史意识,同时蕴含着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理性反思。

    这些文章都主张重建本土环境伦理,与传统景观诗学一道,代替流行趣味和专业知识,作为评判建筑和环境好坏的标准;都主张更新关注角度,杜绝离题万里的晦涩概念,诚实面对现实,鼓励行动与创造;都关注当代建造行为同传统精神哲学的接续,尝试从学理上拉近建筑历史研究和设计实践之间的距离。这些思考,都建立在近年来中国建筑领域的大量新思潮和新作品的基础之上,是对时代变革的直接响应。同时,这些文章在摸索一种新的评论文体,为新精神寻找合适的载体,在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丰富当代建筑评论实践。

 

代表作品简介

 

作品一   《论王澍,兼论当代文人建筑师现象、传统建筑语言的现代转化及其他问题》

    本文关注全球视野和历史脉络中的当代中国建筑思想与实践的大趋势。

    通过对建筑师王澍的思想和作品的讨论,指出王澍是从环境伦理、职业人格和设计语言三个方面应对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过程中的严重现实危机,重新理解传统与现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为当代中国建筑学注入新的内容。本文进而指出:王澍的建筑是在诗的层面起到醒世而不是救世的作用;王澍所秉持的“传统”主要与晚明心学有关,借以扩充当代营造者的文人情怀;王澍努力从事传统建筑语言的现代转化工作,但其作品仍然带有较浓厚的西方色彩,建造过程与他所批判的潦草城市化也有相似的地方。作为先行者,王澍思考传统和现实问题的方式深具现实感和批评性,将经济腾飞时代中国城市乡村的真实图景和人心的荒芜赤裸裸的呈现在人们面前,充满了慷慨沉郁的黍离之悲,他的建筑就是时代的镜像。王澍创造性地开辟出一条建筑学革新之路,他的实践和理论,是当代中国的激烈城市化过程中极富价值的探索和反思。

 

作品二   《地上的乐园》

    本文以史为鉴,思考文化冲突时期建筑知识人的文化独立意识、建筑伦理与生活美学、诗人对物质文明的反抗,及莫里斯“反现代”人格的修炼与完成。

    本文用大量笔墨刻画了维多利亚时代作为田园梦想的“红屋”与资本城市扩张之间的尖锐对立,这两个极端就是威廉•莫里斯所面对的严酷现实。为此,莫里斯一生醉心于在现实生活的各个层面去复制红屋建造过程中的共同工作的快乐经验,并将手工作坊视为一种信仰,将之视为“地上的乐园”。同时,带有本土传统精神的哥特复兴,也是莫里斯抵制外来文化的精神寄托。这一抵抗首先在日常生活领域的器物制造方面展开,莫里斯让大量民间工艺在作坊里复活。最后,通过冰岛之行的自我决裂,他将救世的愿望寄托于社会革命,并身体力行,对时代发起圣战,最终徒劳无功。在这篇文章中,莫里斯被刻画成一个反现代的英雄人物,他以艺术为武器,怀着孩子气的梦想和冷酷的宿命感,毫不妥协地寻找心灵上的乌有之乡,代表着现代时代罕有的敬畏、虔信和自我牺牲,创造了无以伦比的艺术和诗。

 

作品三   《光辉城市和理想国》

    本文以勒•柯布西耶的著作《光辉城市》为讨论对象,分析“光辉城市”所揭示的现代城市制度的根本问题。

   《光辉城市》是勒•柯布西耶在现代城市规划方面最重要的理论著作之一。以机器时代之名,柯布怀慈悲之心,对现代城市化模式和居住制度发出全面的征讨:如城市无度扩张和郊区化;空间地理分层造成的社会分化和贫富不均;人口过度聚集造成的拥堵和浪费等,指出其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运行逻辑,即拉大城乡差异,哄抬土地价值;生产无用的消费品以刺激过度消费;以资源巨大浪费为代价满足人的贪欲,并将之视为社会发展的动力。为此,柯布提出了逆时代的社会发展理念,即呼吁人们满足于克己的、有尊严的“基本的快乐”,并从这个立论出发,提倡一种内聚式的、高密度与高效的新城市形态。从这个意义上讲,“光辉城市”的理念不仅是一种城市规划思想,也是一副解决现代时代社会问题和人类精神归宿问题的药方。像莫里斯一样,柯布也是一位真实世界中的堂吉诃德,他用城市规划理念向现代城市制度发出挑战,最终徒劳无功。虽然城市观念不见容于当世,柯布却在精神领域实现了自我完成。

 

作品四   《短时效建筑,当短暂成为流行》

    本文关注当代环境危机之下的建筑设计新趋势及其可能带来的严重问题。同时也对建筑的“物性”方面进行了深入讨论。

    环境危机之下,“短时效建筑”成为一种新的建筑理想。尽量选择廉价可回收、可降解的材料,也不排斥短暂的建筑使用寿命,甚至有了些模糊的美学特征。短时效建筑剔除了传统建筑时间观对绿色建筑的掣肘,更像是一种从设计哲学上重新修正了的绿色建筑、一种具体可行的低碳建筑。进而,通过对建筑使用寿命的“长”与“短”的思辨性讨论,作者指出好建筑应该向生命形态靠拢,使用简单朴素的有机材料,拥有精美完善的组织结构,却不再一味追逐永恒或纪念性,而是与人类的生命周期相伴,重新纳入自然物质循环的永恒过程。以是观之,短时效建筑成立的必要条件包括新的实用建筑材料、新的结构体系和基础设施、以及新的生产方式。同时,笔者认为,短暂而易变是流行文化的一个特征。短时效建筑立意虽好,但在实际推广过程中很可能成为新的流行趋势,造成巨大浪费,或被权力和资本僭用,沦为意识形态文化策略,与初衷背道而驰。尽管如此,短时效建筑还是代表着一种新的环境伦理,它让人看到自身的有限,以及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重要性。文章指出,无论何种建筑形式,如果人不能在物质方面自我约束,都无法阻止环境的恶化。

 

作品五   《库哈斯嘲弄了谁/不可迷信库哈斯》

    两文以库哈斯设计的中央电视台新楼和与之相关的网络大讨论为契机,通过库氏的著作和设计理念,探讨他当代中国设计观念的影响。

作者认为,库哈斯是以一种超然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待现实世界里的矛盾和困难。这是一种阴柔功利的处世方式,内心洞若观火,却绝不正面对抗,没有信念,因此也不坚持什么。在玩世不恭中实际上带着一种冷酷的极端理智的功利主义态度。作者尝试分析这种世界观与西方现代政治、经济和哲学以及当代艺术之间的关联。

    两文对知识界经常谈到的“现代性”、“西方中心主义”等文化概念,和中国当前的社会心理状况都有所涉及。作者认为,建筑界选择并接受库哈斯理念,是一种方向性的错误。这是一种心智水平很高但价值取向很坏的思维方式,它不仅无助于解决我们当前面对的复杂困难的政治经济文化局面,反而容易让人失去信念,沦为极端利己主义的信徒。

    文章呼吁中国建筑人独立思考,避免盲从。